山西首富的稱呼，似乎變成了一個魔咒。
在今年5月發(fā)布的《新財富500富人榜》上，姚俊良家族以102.3億元身家繼續(xù)保持山西首富的地位。但與去年相比，其財富已縮水118億元。而據中國執(zhí)行信息公開網顯示， 6月5日和6月14日，姚俊良2次被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列為被執(zhí)行人，離“老賴”只有一步之遙。
圖/圖蟲創(chuàng)意
時間撥回2002年，煤炭、焦化、冶金還是山西的三大傳統(tǒng)支柱行業(yè)。黑煙和粉塵背后，充斥著金錢的味道，享有“富豪生產線”的別名。
姚俊良拿著1萬多元錢，用25年將它變成40億元，在2006年登上首富寶座；李海倉以40萬元起步，在2002年創(chuàng)造了價值40億元的鋼鐵帝國，其子李兆會在2008年成為最年輕的山西首富；而出生于山西襄汾的賈躍亭則趕上了互聯(lián)網的風口。2013年，40歲的他手持樂視網市值逾140億元，成為創(chuàng)業(yè)板首富。
如今，曾有首富之稱的三個山西老鄉(xiāng)來到了人生下半場。他們或被限制消費或遠走異鄉(xiāng)，或在艱難地謀求轉型。曾經的光環(huán)不再，而命運會再給他們機會嗎？
01
趕上黃金時代
在山西，私人進入煤炭領域是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不過，那時的“煤老板”并不能和暴富劃等號。
彼時，為解決能源短缺問題，中央對煤炭能源發(fā)展的基本策略是“有水快流”，鼓勵中央、地方、集體一起上。由于受管制，煤炭價格很便宜。同時，干煤礦投入大、利潤低、回款難，最早的煤老板們都是迫于生計的窮苦人家、落魄人士。
1981年，在太原市清徐縣仁義村，28歲的姚俊良在父親姚巨貨的帶領下，利用當地煤炭資源豐富的優(yōu)勢搞汽車運輸。他貸款1.6萬元買回兩輛舊汽車，以承包的形式成為清徐縣第一個運輸專業(yè)戶。而在此之前，姚家是清徐縣的貧困大戶，欠款3600余元。
這一年，在清徐縣以南296公里的運城市聞喜縣，李兆會出生。6年之后的1987年，其父親李海倉白手起家創(chuàng)立洗煤焦化廠。
此后，李海倉幾乎以一年辦一個新廠的速度創(chuàng)立了海鑫鋼鐵有限公司、海鑫投資有限公司和海鑫軋鋼有限公司等多家企業(yè)。1992年，他成立了大型民營企業(yè)集團山西海鑫鋼鐵集團有限公司。
與兩位“創(chuàng)二代”不同，賈躍亭的父親只是一名中學教師。1996年，同為運城人的賈躍亭辭去垣曲縣地稅局的鐵飯碗，創(chuàng)立山西垣曲縣卓越實業(yè)公司。卓越實業(yè)的主要業(yè)務是洗精煤，賈躍亭似乎想搭上成為煤老板的末班車。或許這項業(yè)務并未讓他滿足，他又開辦了電腦培訓學校和雙語培訓學校，不斷尋找商機。
千禧年的鐘聲敲響之時，煤老板的幸福生活也漸漸來臨。
2001年底，中國加入WTO，煤炭需求明顯增加。2002年，國家取消電煤指導價，煤炭價格開始一飛沖天，從2000年的129元/噸上漲至2007年的330元/噸。“煤炭黃金十年”正式開啟。起初上門討債的人，變成了提著大捆現(xiàn)金來買煤的人。“煤老板”成為財富的象征，登上歷史舞臺。
2000年，姚氏家族7位成員共同出資成立美錦集團。其中，姚俊良持股25%，比例最高，不過集團的法定代表人仍是姚巨貨。2006年，美錦能源借殼上市。同年，姚俊良家族以40.3億元身家在福布斯中國富豪榜上排名41位，斬獲“山西首富”的名號。
美錦集團東于煤礦 圖/視覺中國
而隨著鋼鐵行業(yè)的發(fā)展，海鑫集團也逐年壯大。2002年，其總資產達到40億元，成為山西省第二大鋼鐵企業(yè)、山西省規(guī)模最大的民營企業(yè)。李海倉被業(yè)界稱為“山西鋼鐵大王”，當地人更有言稱：“海鑫打個噴嚏，整個聞喜都感冒。”
不過，2003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兇案改變了李氏家族和海鑫鋼鐵的命運。當年1月22日，李海倉被人槍殺于聞喜東鎮(zhèn)公司辦公室，歿年48歲。兇手也當場自殺身亡。彼時，尚在國外留學、不滿22歲的李兆會中斷學業(yè)回國接管家業(yè)，成為海鑫鋼鐵新的董事長。
“受命于危難之際”，李兆會很堅定：“公司是我父親的，不能讓它敗在我手里。”據媒體報道，接班初期，李兆會一改往日貪玩的習氣，帶領核心團隊經常熬夜加班到凌晨三四點鐘，第二天照常工作。此外，他還對公司部門進行了局部調整，刻意吸收家族外的人才，令外界刮目相看。
2003年，海鑫總產值超過50個億，為當地財政貢獻3個億，成為歷年來海鑫發(fā)展最迅速、最好的一年；2004年，海鑫完成總產值70億元，實現(xiàn)利稅12億元，被評為納稅全國民企第一。
而2003年，錯過傳統(tǒng)能源行業(yè)的“造富神話”的賈躍亭，卻抓住了互聯(lián)網的風口，開始發(fā)展手機流媒體業(yè)務。他踏入北京，在紫竹橋附近成立了北京西伯爾通信科技有限公司，2004年又成立了脫胎于前者流媒體部的樂視網。
圖/視覺中國
2006年，李兆會以33.5億元的身家，排在姚俊良之后成為山西富豪第二名。2008年，27歲的李兆會來到人生巔峰，以125億元身家如愿登上山西首富的寶座。
在兩家公司發(fā)展中，美錦姚氏和海鑫李家開始締結交情。姚俊良弟弟姚四俊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稱：“我們和李海倉在山西工商聯(lián)等有過一些交集，和海倉關系不錯，之前李兆會見到我非常客氣，喊我‘四叔’。”
02
從風口墜落
事實上，在李兆會成為山西最年輕首富的2008年，能源和鋼鐵產業(yè)發(fā)生了從沸點到冰點的逆轉。
受金融危機影響，煤炭需求疲軟，價格驟跌。同時多發(fā)的煤炭安全生產事故，讓山西省政府在當年9月下發(fā)《關于加快推進煤礦企業(yè)兼并重組的意見》，要求到2010年底，礦井數量控制在1500座以內，大集團控股經營的煤炭產量達到山西省總產量的75%以上，徹底終結小煤礦。
鋼鐵行業(yè)也盛極而衰，國內鋼材市場價格瘋狂下降，鋼鐵上市公司的凈利潤從2004年的8.39%下降到2013年的0.48%。與此同時，全行業(yè)的平均資產負債率卻在上升，至2014年年底已到65.94%。
也就是說，送煤老板和鋼鐵大亨們直上青云的風，終究是停了。
大批中小煤礦的煤老板們，手握著巨額賠償金開始轉型。有人買樓買地，有人投資影視娛樂。山西導演賈樟柯曾回憶稱，他在北京的辦公室常常門庭若市，老鄉(xiāng)經常找上門來問他：“怎么辦？煤礦不讓辦了，手里都是現(xiàn)金。”其中一位實力最差的企業(yè)家說道：“額（我）手上錢不多，只有3個億。”
而美錦能源也因庫存增長、成本上升，一度陷入資金鏈緊張的局面。2009年年報顯示，美錦能源實現(xiàn)營收8.69億元，同比下降49.23%；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為負債448.11萬元。
在行業(yè)陷入衰退后，李兆會卻漸漸偏離了主業(yè)。海鑫鋼鐵內部員工曾在接受《中國企業(yè)家》采訪時說，和整天在廠子里勤勤懇懇工作的父親不同，李兆會對鋼鐵不感興趣。他把重心從實業(yè)轉向金融，專注投資，在公司角色更像是個甩手掌柜。
李兆會掌權后的第一個大動作，便是以6.1億元購入民生銀行3.1%股份。有媒體調用海鑫實業(yè)增減持操作計算，李兆會在這支股票上共套現(xiàn)32.13億元，整筆交易浮盈26億元。在民生銀行之后，李兆會又以2.353億元購入光大銀行股份、斥資1.03億元入股興業(yè)證券、用2.15億元購得山西證券3.84%股份。
據媒體測算，李兆會炒股總投入40.589億元。截至2014年第二季度，其股票及套現(xiàn)總值為83.035億元，投資浮盈42.446億元。鋼鐵之王搖身一變，成為“山西巴菲特”。
2010年1月，李兆會迎娶女星車曉。在聞喜東鎮(zhèn)的海鑫鋼鐵，倆人舉辦了隆重的中式婚禮。李兆會更為這次大典，獻上了200輛豪車的排場以及500萬元的員工紅包。
圖/視覺中國
不過，這段由成龍牽線、“男財女貌”的婚姻僅僅維持了15個月。有媒體稱李兆會給車曉的分手費高達3億元，但女方在微博中予以了否認。
這一時期，與煤炭、鋼鐵行業(yè)的下滑相比，互聯(lián)網行業(yè)可謂蒸蒸日上，仍處于風口的賈老板顯得更幸運。2010年8月，樂視網搶在優(yōu)酷赴美之前4個月在中國內地上市。2013年10月，雖然公司總部不在山西，不能掛名“山西首富”，但40歲的賈躍亭持有的樂視網市值逾140億元，成為創(chuàng)業(yè)板首富，也算是和首富有了關系。
03
成為難兄難弟
寒冬來襲，更需抱團取暖。
2012年，山西企業(yè)之間流行互相擔保。“一根麻繩拴住一串富豪”，呂梁市一煤炭企業(yè)負責人曾對媒體這樣評價道。
由于與李海倉關系密切，美錦集團為海鑫集團及李兆霞旗下的海博鑫惠提供了多筆擔保。姚四俊2017年接受新京報采訪時稱：“為海鑫集團向民生銀行等多家銀行的借款提供擔保，總計擔保金額加上利息，合計達15.5億元。”
然而，海鑫集團的危機在2013年就開始顯現(xiàn)。海鑫員工曾對AI財經社稱，這一年中秋節(jié)沒發(fā)月餅，過年沒發(fā)米面糧油和蘋果，工資也有4個月停發(fā)了。
2014年年初，因一筆30億元逾期貸款未能及時歸還，海鑫鋼鐵的6座高爐全部熄火，多米諾骨牌倒下。之后，海鑫鋼鐵的債務危機愈加嚴重，運城市中院曾在日后查明，總計954家債權人申報債權總額為234.09億元，確認債權143億元。據Wind數據統(tǒng)計，共有8家山西上市公司曾為海鑫鋼鐵提供擔保。
圖/視覺中國
加之鋼鐵行業(yè)產能過剩、市場不景氣等因素，海鑫集團于2014年3月19日被迫全面停產。
2014年3月底，熱衷于資本運作的李兆會終于坐不住了，他與妹妹李兆霞悄然趕回海鑫鋼鐵，組織召開了內部會議。在討論債務危機的處置方案的同時，李兆會提出將盡快恢復企業(yè)的正常生產。不過這場會議仍是徒勞。2014年6月11日，已停產3個月的海鑫正式向政府申請破產重組。
隨著海鑫鋼鐵債務危機發(fā)酵，擔保方美錦集團也被拖入泥潭。2014年3月7日，由于海鑫集團向民生銀行太原分行的5億元到期未還，銀行直接從美錦集團賬戶上劃款5億元。在海鑫集團破產后，美錦進行了起訴維權。2017年12月，李兆會因擔保合同糾紛被列為失信人限制出境。
據姚四俊對媒體稱：“我們當時大概獲得了1億元左右清償，此后再未獲得其他清償。雖然官司贏了，但法庭調查發(fā)現(xiàn)李兆會旗下不存在可供執(zhí)行資產。我們目前大概有14億元代償款，不知道能不能追回來。”
事實上，美錦能源業(yè)績表現(xiàn)也并不良好。在海鑫鋼鐵破產之后的2015年，美錦能源虧損3.64億元，可謂被前首富李兆會坑慘。
為進行融資，美錦集團將所持美錦能源股份進行質押。截至2019年一季度，美錦集團已經質押了99.99%的股票。這也造成美錦部分子公司的失信行為。
自2015年至2017年，美錦集團參股山西盛能、國錦煤電、美錦揚州等5家公司，這些公司均因欠債問題被列為失信公司。
2018年，美錦集團又遭遇兩次黑天鵝：1月，因國錦煤電到期的相關債務未能清償，持股49%的美錦集團被要求履行連帶擔保責任，涉及金額超過億元。而國錦煤電在2017年已經連續(xù)3次登陸失信被執(zhí)行人榜單；4月，美錦集團卷入金桃園煤焦化集團債務糾紛案，被要求承擔5856.65萬元債務的連帶保證責任。
與之類似，柳林首富邢利斌的聯(lián)盛集團也被迫重整，其互保企業(yè)中不乏胡潤百富榜常客，包括曾為山西首富的賈廷亮及王鎖蘭夫婦、匯豐興業(yè)集團的曹建軍等。
與脫離主業(yè)、熱衷于資本運作的李兆會相似，賈躍亭自2013年開始不斷拓展新的領域，從最初的互聯(lián)網視頻和電視領域，逐漸進軍到內容、大屏、手機、汽車等7大生態(tài)。不過到了2017年，樂視危機來臨，由手機欠款問題引發(fā)連鎖反應。“為夢想窒息”的賈躍亭卻無視欠款，投入巨資欲實現(xiàn)造車夢。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山西老鄉(xiāng)孫宏斌曾攜150余億元入股樂視，仍未解決欠款問題。
04
押注產業(yè)轉型
2017年7月，賈躍亭遠走美國，甩下了各路欠款和樂視網。同年11月，賈躍亭被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限制消費；12月11日，因欠平安證券4.8億元未還，中國執(zhí)行信息公開網再次把賈躍亭列入失信被執(zhí)行人名單。
2018年11月，太原中院公布200名“老賴”名單，李兆會名列其中。而此前，李兆會已經被北京海淀、上海、寧波等多地法院列為老賴，涉案金額2億多人民幣。據新京報報道，經運城、上海以及寧波多地法院確認，李兆會名下已無可執(zhí)行財產。也就是說，從成為最年輕富豪至今的10年間，李兆會花光了125億元家產。
進入2019年，據中國執(zhí)行信息公開網顯示，美錦能源已被5次列為執(zhí)行人。而在上述5起案件的最后兩起中，6月5日和6月14日，美錦能源董事長姚俊良被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列為被執(zhí)行人。
而美錦能源或許將讓位國資。2018年7月30日晚，美錦能源發(fā)布公告稱，棗莊集團擬對通過實施增資及受讓美錦集團現(xiàn)有股東持有的部分股權相結合的方式，對美錦集團實施戰(zhàn)略入股，這有可能導致上市公司控股股東及實控人發(fā)生變動。
在國企戰(zhàn)略入股的消息發(fā)布后，美錦能源股價大跌，7月31日之后的連續(xù)三個交易日收盤價跌幅均約10%。
姚氏家族其實意識到，靠煤炭的日子已經過時了，集團必須謀求轉型。
美錦能源最早在2017年前后開始涉足氫能源。據證券日報報道，在一次股東大會上，“姚三代”姚錦龍說，國內電動車和鋰電池發(fā)展已經有10余年了，他認為鋰電池在新能源里只是充當過渡性角色而非終極方式。公司煉焦過程中焦爐煤氣富含50%以上氫氣，可以低成本制氫。氫能源將成為美錦和山西發(fā)展的巨大優(yōu)勢。
與父親姚俊良起步基層不同，姚錦龍本科畢業(yè)于美國紐約州立大學，之后就讀于美國任斯里爾理工大學金融學，有多年海外留學經歷。
2017年12月，美錦能源以現(xiàn)金收購方式收購了佛汽集團持有的佛山市飛馳汽車15%股權。而據公開資料顯示，飛馳汽車具備5000輛氫能源客車的年生產能力，氫能源物流車產量國內第二。飛馳客車的新能源車已經出口馬來西亞。
圖/視覺中國
美錦能源今年更是在氫能源領域持續(xù)發(fā)力。2019年3月，美錦能源發(fā)布公告稱，擬在浙江嘉興市秀洲區(qū)投資建設美錦氫能汽車產業(yè)園，預計總投資100億元；4月，美錦能源再次宣布，擬向廣東國鴻氫能科技有限公司有條件增資持有其不超過10%的股東權益；6月底，該公司又宣布，投建青島美錦氫能小鎮(zhèn)，預計總投資100億元。
財報顯示，2018年，美錦能源實現(xiàn)營收151.47億元，同比增長23.77%；凈利潤達到17.97億元，同比增長71.55%，創(chuàng)歷史新高。而在2018年年報中，公司的主要產品由“煤炭、焦炭及化產品、天然氣等”變?yōu)椤懊禾俊⒔固考盎a品、天然氣、氫燃料電池汽車等”。公司股價也水漲船高，由今年1月的3元/股漲至4月的20余元/股。
不過，今年7月1日，美錦能源卻受到深交所質疑。后者發(fā)布關注函，稱該公司近六個月披露涉及氫能業(yè)務的框架性協(xié)議金額超過200億元，要求其說明是否具備相應投資資金支付能力、美錦氫能汽車產業(yè)園相關投資計劃等。
巧合的是，同樣押注新能源汽車的賈躍亭也遭受質疑。裁撤員工、和恒大決裂，首款車型FF91也一直未與公眾見面。他能否抓住最后這張牌實現(xiàn)逆襲，相信揭曉的時間不會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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