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出走”后,李矛的身上,就多了個“游子”的標簽。
他去過韓國,在馬來西亞待過,還在印尼駐足過。海外飄零多年,他成為了國羽最大對手們的“創造者”——李炫一到樸成煥,李宗偉到黃妙珠,他手下的頂尖弟子們,無不獲得飛速成長,一個個變成國羽的大難題。
可他卻很少笑,哪怕這些弟子贏球,站上冠軍獎臺。這樣的喜悅對于一個愛國的老帥來說,顯得有些沉重了。他曾經無數次想過回歸,“哪個中國人不想回家,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事呢?”可時光荏苒,就這樣只能想想的念頭,也愈發淡了。
二十一年后,這段無比艱難的歸家之路,終于到了盡頭——羽聯的官方通告里,出現了李矛的名字,之后,他將再次站在國羽男單眾將的身邊,和他們一起,去爭奪那些輝煌和成就。
對海外飄零數十年的老帥李矛來說,這是最好的回家禮物。
和李永波的“戰爭”
1995年的瑞士洛桑,當國羽把強大的印尼斬落馬下首捧蘇迪曼杯時,鏡頭記錄了李矛和李永波兩個大男人相擁而泣的瞬間。
彼時,這兩個曾經一同賽場征戰的鐵哥們,已是國羽的教練,合力扛著復興的大旗。他們的合作可謂圓滿,之后幾年國羽成績扶搖直上,迅速從低谷走出,兩位意氣風發少帥的努力,也獲得了最好的回饋。
但這樣的和諧,卻在1998年被打破了。當時,多名教練和隊員因為隊中可能存在的經濟問題以及對李永波工作作風的不滿聯名上書彈劾李永波,李矛就是其中之一。這也是李矛走到李永波對立面的開始。
領導和他聊過三次,想讓他們握手言和,他堅持著,沒有同意;李永波也找過他,讓他留下來,“你不能走,如果你走了,中國男單怎么辦啊?誰搞得定啊?”可李矛的回答卻絲毫不留情面,“可以啊,你走我就不走了。”
時光荏苒,如今再去追究往事背后的原因或許已經失去了意義,可李矛的那句話,現在聽來卻依然響亮——“正邪不兩立”。那是李矛的態度,這個向來直率,直來直去直腸子的男人,不愿去妥協什么,“一句話,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那場“戰爭”,最后以李矛的離開告終。在此之前,李矛從來沒有想過會以這種方式離開國羽。那道二選一的選擇題,他是失敗者。一篇“中國羽毛球隊官方說法,李永波沒有貪污”的文章,遠遠說不出他走得過程無比慘烈,職位幾乎被架空,辭職報告三個月才遲遲批示的故事……再之后,外界提及他與李永波,說的最多的詞,是“反目”,是“恩怨”。
好兄弟,徹底變成了仇人,可一切并沒有就此結束。
李矛想回浙江隊執教,可卻回不去了;他去韓國馬來西亞執教,兩國羽協收到了不要聘用他的相關交涉;哪怕是李矛執教馬來西亞時的弟子李宗偉,在世錦賽上也曾和李永波有過爭執……
對向來愛國的李矛來說,這一切的一切,更像是一種“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悲壯,于是,李矛留下了那句在歷史長河中,足以表明他心跡的話。
“對于中國羽毛球,我無愧于心,但為他人做嫁衣,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
異國他鄉,他的執拗
離開國羽后,韓國是他的第一站。
在這里,他收獲了韓國人最大的尊重——2002年釜山亞運會,韓國羽毛球獲得四金,擔任男單主教練的李矛,收到了當時韓國總統金大中的感謝信;2004年雅典奧運會,李矛麾下弟子孫升模獲得男單銀牌,當時韓國總統盧武鉉和夫人專門宴請他和弟子,盧武鉉送了他一柄扇子,上面寫著“你就是大韓民國人”。
事實上,他第一次去韓國執教時,就感受過韓國人對他的誠意——合同里有一條,干或不干,提前十天通知就行。后面,韓國隊為了留住他又開了先例,讓他享受“正式編制”,讓他教女單,哪怕是女單成績沒有提高,羽協也會和他續簽……
李矛用能力讓韓國人對他卸下了所有質疑,對他唯有敬佩。可李矛的心里,卻從來沒有做久待的準備。他沒有帶家人過去,他說“在國外什么都沒有,只有錢”;他也沒有學韓語,他說,“萬一回來了呢?”
唯一陪伴他的,就是網絡。那是他在異國他鄉唯一的消遣。
隆冬時節,韓國泰陵基地幾乎大雪封境。閑暇之余,他就在那上網,他喜歡聊天、看新聞、打牌……李矛的最愛就是打牌,橋牌、雙扣、三打一、杭州麻將他樣樣都玩。語言不通,外加沒有朋友,李矛就在網絡世界去找尋他的快樂。
他調侃著,韓國人愛泡菜,我愛泡網。
去馬來西亞的兩年,他也是如此。他曾經抱怨過馬來西亞的網絡之差,“在網上出個牌都要等一分鐘,哪里受得了。”
你我可能很難去理解,一個男人中年離家,在語言不通的異國他鄉,靠著網絡與家人視頻,靠著簡單的牌類游戲打發時間時,內心的真實感受。他微笑調侃的背后,誰人又能讀懂他內心的凄涼。
或許他時常會想起國羽的那些意氣風發的日子,可回不去了,但熱愛羽毛球的李矛就選擇用這種執拗去抗爭。他把自己遠遠拋在外頭,如游子般漂泊了數十年,但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深處到底在想些什么。
世界最好的單打教練?
可李矛就是李矛,至少賽場上,沒有什么能打敗這個半禿頭的烈性中年男人。
2003年蘇迪曼杯,李矛帶領韓國擊敗了劍指五連冠的中國隊捧杯。當時,韓國羽毛球主教練全在哲贊嘆,李矛是世界上最好的單打教練。
“世界最好不敢說,但世界頂尖的教練之一倒沒有什么疑問。”李矛微微一笑。
毫無疑問,他配得上這樣的稱號。
他在國羽當男單主教練時,就培養了孫俊、董炯、羅毅剛、陳剛這“四大金剛”,其中董炯和孫俊更是成為羽壇男單一等一的高手,時常坐上世界第一的寶座;來到韓國之后,他讓小將孫升模和李炫一快速提升,兩人也成為當時中國男單最大的對手,二進韓國,他又培養出了“林丹克星”樸成煥;去了馬來西亞之后,他幫助李宗偉成為世界第一……
李矛看似剛烈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他執教時聰明而又細膩的另外一面。
剛來韓國時,因為語言不通,他和隊員溝通起來并不容易。球隊的翻譯時有時無,李矛只能憑借半吊子英語做些交流,他自稱“啞巴教練”。可在這樣的情況下,李矛卻琢磨了一套辦法,采用肢體語言加方法教學,先做示范,再從戰略上缺啥補啥,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效果。除了男單屢屢驚艷的表現,就連女單名不見經傳的小將全在娟,也在他的帶領下,成了女單世界第七。
他還曾經短暫輾轉去過印尼一年多,執教過名將索尼。索尼回憶起這段經歷表示,“這是我運動生涯中最愉快的一年,他就像是我的父親、兄弟、朋友。”
就連曾經和李矛有過爭執的林丹,也對李矛的執教能力深感認可,“李矛是一位很優秀的教練員,這毫無疑問,至少我覺得他的效率很高。你會發現,他在有限的時間里,幫助這些運動員提高了一截,讓當地的男單水平有所起色。”
哪個中國人不想回家
李矛想回來。
他剛離開中國時就想,他不愿意學韓語,不愿意簽長約背后,是他始終心系國家的那顆火熱的心。
“執教中國隊,我是家長,隊員是孩子,教他們是我的責任;執教外國隊,我是打工的,隊員是養子,教他們只是我的工作。”
在最初離開的日子里,他或許設想過無數回歸的場景,慢慢的,隨著時光的流逝這個念頭淡了下來。韓國泰陵的大雪,馬來西亞吉隆坡的烈日,掩蓋著那些渴望,也蒸發著那些悸動。于是,執拗如他,也開始學著認命。
“我想不想有什么用,我自己說了不算啊,已經不可能啦……回家的路已經沒了。”他也知道,這是一個不太現實的個人愿望,可他的心底里,依然時不時有著這樣的念頭,“哪個中國人不想回家,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事呢?”
妻子吳海麗也證實了丈夫的渴望,“他最大的愿望是回國執教,但看起來相當遙遠。”
有家而不能回,空有報國之心卻報國無門,客居異國翻看著國羽新聞……這么多年,這個半禿頭的烈性男人,掙扎過,沮喪過,可在這一條漫長崎嶇,艱辛無比的歸家之路上,真正能懂他的又有幾個人?
好在,二十一年后,他終于等來了這樣的日子。
在中國羽協的官方通告中,一句“聘請國內資深教練李矛協助男單訓練”,讓李矛從夢想照進現實。就像那年第一次接手國羽一樣,低谷中的國羽,需要他的再次“拯救”。之前的種種往事已了,再挑起這個擔子,他只輕輕一句,“國家需要我的時候,爬也要爬過來。”
哪怕已經六十一歲了,李矛還是這樣,他從未改變。
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