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諾蘭,你會最先想到哪部電影?是《記憶碎片》,還是《黑暗騎士》亦或是《盜夢空間》?無論如何,《致命魔術》似乎都不會是那個第一時間想起的選擇。《致命魔術》評分雖高,在諾蘭的電影序列中卻處在一個略顯尷尬的位置:前有神作《記憶碎片》,后有巨作黑暗騎士三部曲。它被夾在中間,雖優秀卻被蓋住了光芒。
然而,這部根據知名科幻小說改編的電影,卻在諾蘭的作品序列中起到一個承前啟后的過渡作用,可以說,它是諾蘭敘事1.0的結束,是2.0的開端。就連在配樂上也是如此:在《記憶碎片》中他因版權費過于高昂而無法使用Radiohead的《ParanoidAndroid》作為片尾曲,在這部電影中卻請來了Radiohead主唱ThomYorke用《Analyse》作為結尾。
小說改編的崎嶇旅程
1995年,英國科幻小說家克里斯托弗·普瑞斯特(ChristopherPriest)出版了《致命魔術》。這部小說獲得了當年的詹姆斯·泰特·布萊克紀念獎(JamesTait Black Memorial Prize)以及1996年的世界奇幻獎(WorldFantasy Award),并引起了好萊塢影視從業者的關注。
在2000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的薩姆門德斯在拍攝完《美國麗人》后就接觸過克里斯托弗·普瑞斯特,以希望將他的這部小說搬上大熒幕。然而,普瑞斯特被《追隨》和《記憶碎片》吸引,通過制片人選擇了這位在當時只導演過兩部電影的英國導演諾蘭。
正值2000年的十月,諾蘭正在英國宣傳《記憶碎片》。在倫敦,諾蘭閱讀了《致命魔術》并與喬納森·諾蘭分享了這部小說。一年之后,諾蘭前兩部電影的發行商NewmarketFilms買下了《致命魔術》的版權,諾蘭當時正忙于《失眠癥》的后期制作,便讓喬納森·諾蘭進行《致命魔術》劇本的開發。
小說對電影進行了大幅的改編。在小說中,故事開始于博登后代收到自己魔術師祖先寫的自傳,接著引出博登以及安吉爾。然而,無論是博登還是安吉爾都并沒有說出真話,讀者在虛假之間靠拼湊才能得出最后的真相。在電影中,后代的情節被完全砍掉。小說最后的結局也比電影更加可怕,安吉爾成為了幽魂,對博登實施了復仇。
改動的巨大以及視覺化的困難導致了《致命魔術》的開發周期相當長,期間諾蘭還拍攝了黑暗騎士的第一部《蝙蝠俠:俠影之謎》。直到2006年的1月,《致命魔術》才開始制作,拍攝則結束于4月9日。
維多利亞時代的重現
《致命魔術》是目前為止諾蘭的作品序列中唯一一部架設在某個特定歷史時代的電影。電影設定于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維多利亞時代的末期。隨著1855年印花稅的廢除,英國報業在19世紀后半葉取得了巨大的發展。新聞業的繁榮造就資訊的爆炸發展。諾蘭認為那個時代到處都是海報和文字,比現在更加注重視覺效果,并希望能在這部電影中精準拍出維多利亞時代想象力蓬勃,信息爆炸的感覺。于是,許多戶外鏡頭充斥著報紙和海報,場景混亂卻又情感想象力十足。這些場景賦予魔術以維多利亞式的現代主義,讓其看起來非常新潮。
為了復刻出19世紀末倫敦的質感,影片的美術指導內森·克勞利在洛杉磯尋找了七十多處地點,并最終確定了四個地點作為電影魔術的布景地:洛杉磯劇院,ThePalace Theatre,TheBelasco,以及有著近百年歷史的高塔劇院。
為了營造電影中特斯拉的神秘感和科學無所不能的感覺,喬納森諾蘭特地拜訪了科羅拉多斯普林斯(ColoradoSpings)以對尼古拉·特斯拉進行調查。因為這是美國打雷最頻繁的地方之一,尼古拉·特斯拉在這里設立了他的實驗室。喬納森·諾蘭最終以他的實驗為基礎確定了電影中那些極具震撼力的電光場景。
雖然電影設定在某個特定的年代,諾蘭卻并不希望這是一部純粹的年代電影。他認為時代的風格會讓觀眾忘記舞臺上人物的性格而專注于時代的質感。因此他并沒有啟用那些演過許多時代劇的演員。
在這部電影中,諾蘭仍然在大部分情況下用手持攝像機進行拍攝,鏡頭高度與視線同高。在電影中做了全方位的拍攝,但是基本上重點在于燈光和主角。拍出了很好的活力感和精神,讓演員有在迷宮里跑來跑去的感覺,并且對非自然光的使用相當節制。攝影師沃利·菲斯特用比較暗的大地色調與大膽的服裝營造出對比,用黑色作為背景,使得演員更加醒目。
時代電影中的典型諾蘭
電影呈現于維多利亞時代,其內核卻仍然非常諾蘭。這部作品中充斥著諾蘭元素:人物的動機是為妻子復仇,影片的疑點是對自己身份的懷疑,影片的形式是多次的時空轉換,從外到內,一應俱全。
電影的名稱《ThePrestige》直譯為聲望,其真正意義源于拉丁語的“praestigium”,意思為幻覺(illusion)。電影反復強調魔術的三個階段:ThePledge, The Turn, ThePrestige。字幕組翻譯為“以實為虛,偷天換日,化腐朽為神奇”。這不僅是魔術的三個階段,也是整部電影的三個階段:兩人的會面,沖突的升級,謎底的揭曉。
在剪輯上,《致命魔術》用了高達146次在不同時間段之間挑切,幾乎在電影的每分鐘都有一次,也是諾蘭導演的電影中最多的一次。同時,電影中的場景橫跨英美兩地。這種時間和空間上的變換讓人在第一次觀看時很難區分具體的時空。
形式雖難懂,電影的謎以最明顯的方式在電影中反復出現,開幕的多個帽子直接將安吉爾的謎底揭開。電影中反復出現的籠中鳥,為魔術而偽裝跛腳一生的程連蘇則是對博登雙胞胎的最佳映射。諾蘭將隱喻轉化為視覺效果,不斷的重復營造出有趣的內部節奏。
諾蘭敘事1.0的最高峰
《致命魔術》這部電影可以被看作是諾蘭初期時間戲法的終止和最高峰。在這段時間內,諾蘭拍攝了《追隨》《記憶碎片》《致命魔術》這三部在時間上混亂的電影。在這之后,諾蘭再無使用剪輯技巧將整部電影打碎的作品。他在這個基礎上更近一步,在時間的相對性之間找到了議題:《盜夢空間》是將有限的時間通過深入夢境的方式不斷延長;《星際穿越》將時間具象化,利用蟲洞打造了時間的相對性;《敦刻爾克》則是將一小時,一天,一周放在同一個時間中進行交叉剪輯。
在這類時間混亂的電影中,往往有一個物品起著時間上的錨定作用:看到它,你就能大致知道這個畫面所處在的時間地點。從這個角度我們可以看出諾蘭一直以來在敘事上的進步,以及他為何在《致命魔術》之后轉向另一種時間技法。
在《追隨》中,這一錨定客體是缺位的。或許你可以說主人公的狀態,他的服飾暗示了時間,但是在這部電影中,是沒有一個具體的符號化的東西的。可以說,《追隨》是真正的拿起一把剪刀,通過剪亂時間的片段剪出的一部電影。
符號在《記憶碎片》中開始出現,并一出現就有著附加的屬性。最明顯的符號其實是色調:彩色代表倒敘,黑白代表順序,這一符號是單純的,對時間屬性起著提示作用的。另一符號則是相片以及紋身,它們提示著男主的過去狀態,然而其能指和所指是撕裂的,真正意義是模糊不清的。
在《致命魔術》中,符號意義再次被玩出了花。這部電影中最引人矚目的符號客體應當是安吉爾和博頓寫給互相的日記。這本日記往往以旁白的形式呈現并與之讀者進行對話,通過日記觀眾得以一窺主角所處的時間地點。
在《致命魔術》的小說中,敘述的主體就已經具有不真實性。敘述者是博頓雙胞胎,或是安吉爾及其六分之一的靈魂,他們共享著一本筆記本,用不確定的筆法捉弄著讀者的認知。在電影中,諾蘭刪去了靈魂的線索,并賦予日記以生命。當影片進行下去,他們本以為只有自己在看著這本日記,然而卻反過來也被日記凝視著。當博頓讀到安吉爾所寫的“我要遺棄你了,波頓”,他驚慌到抬頭張望,最后才發現這凝視正來自于日記本身。
日記一直以人畜無害的形式出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扮演一個理性的講述角色,卻在最后反客為主,破壞現實世界的結構。《記憶碎片》中的照片是被動的,它本身的所指是為了服務于自身。而《致命魔術》中的日記是主動的,它生來就是為了瓦解真實的世界。
與希區柯克和弗洛伊德的聯系類似,有影評將諾蘭與拉康結合起來。認為這種來自客體的凝視是實在界對象征界的一次侵入,是主體不可避免的與實在界的一次接觸。客體的作用在此刻就是顛覆整個象征界的秩序和結構,從而破壞整個固定的能指鏈結構。
結語
大眾對諾蘭影片的分析往往致力于理清其中的內容和脈絡,這往往忽略了諾蘭電影本身的內在進步。這是諾蘭商業性和作者性的體現,無論是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均可圈可點。從對時間的操縱手法來看,諾蘭在《致命魔術》之后結束了1.0階段,而逐漸向著2.0階段的第一部《盜夢空間》開始邁進。他在這之間完成了理論的進化,而此時,他僅僅3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