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不識字,沒有留下任何文字樣的只言片語,甚至沒有留下一個手寫簽名。父親本名許書更。他在煤礦工作時的工作證、工會會員證等證件上的名字常常被人“許”、“徐”、“書”、“樹”、“更”、“庚”混寫,別人寫的具體是哪一個字,俺猜想父親本人肯定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替他寫名字的人問他是哪個字的時候,父親則會回應:許是言午許,書是書本的書,更是自力更生的更。雖然在煤礦工作二十多年,需要他本人簽名的時候,都是以按手印的方式代替,或者是蓋他的名章。父親管他的姓名章叫“手戳”,一方小小的硬木制印章,父親故去后,俺把它小心收藏至今,作為對父親的念想一直保留在身邊。
父親在煤礦工作了二十幾年,把一生最美好的年華都獻給了煤炭事業,父親也為自己從事的工作引以為豪,曾說干石油、煤炭工作才是直接給國家創造財富的工作。父親在世時,說他先后在萊蕪、兗州、淄博、肥城等煤礦工作過。那個年代煤礦機械化作業少的可憐,屬于苦、累、臟、差、險行業,挖煤基本上是用人工大鐵鍬,沒有一身力氣根本干不下來,也經常有人受工傷,甚至丟掉性命,好在父親運氣好,有命運之神眷顧。曾兩次受大工傷,其中一次在礦井下被塌方的石塊埋壓,差點被砸死,腰都被砸斷了,所幸是頭上的礦帽燈沒有被砸滅,工友們通過碎石塊下面透出的光線,才扒出了被砸的半死的父親。事后工友都說:老許人好命大,如果帽燈被砸滅,有多少個老許也被埋死了。因為受工傷和長年在潮濕的礦井下工作,父親一輩子留下了腰腿疼的病根。
父親身體素質好。母親在世時說父親在被招工去煤礦工作前當過民兵,槍打得好,摔跤也是一把好手,冠縣老家土話把摔跤叫“撂個”,周邊幾個村的同齡人很少有“撂個”撂倒父親的,我們村上有個打鐵匠外號叫“孟老秋”,鐵匠膀大腰圓、身高力壯,“撂個”也是沒服過誰,在他結婚當天,村里人好熱鬧,起哄正在幫忙干活的父親與“孟老秋”摔跤,結果父親失手闖禍,把“孟老秋”摔得背過了氣,差一點摔死。父親參加工作后,因為干活踏實勤奮、力量大,也是在煤礦出了名的,與鄰村葫蘆營的一個姓楊的工友,因為兩個人能用肩膀直接抬起八百斤的鋼材,在整個礦區聲名遠揚。父親工作上的辛勤付出,也換來了領導的認可和器重,幾乎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勞動模范,由于沒有文化、不識字,一輩子擔任的最高職務停留在算不上干部的小組長、班長上,這是個帶頭干活的職務。父親說如果他那怕會寫自己的名字,也早就成為礦上的領導了,組織上幾次考察他提干的問題,但都因沒有文化而擱淺。父親的一生是勤勞、節儉、低調、平凡的一生。點滴往事,緬懷慈愛的父親,他在兒子的世界從未遠離。
母親是一位典型的農村婦女,沒有上過學,沒有文化,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卻有著傳統的樸實勤勞和善良,居家善待公婆、疼愛兒女,鄰里之間與人為善和睦相處。母親的娘家是鄰村萬善屯,與大萬善兩村相距不足百米。母親的娘家是村里的獨姓,姥爺家再上一輩的歷史我已無從知曉,姥爺和姥姥共生養了三兒兩女,三個舅舅現在也只剩下了小舅,大舅二舅已先于他們的姐姐早早辭世。在我很小的時候姥姥就去世了,所以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印象,連張照片也沒留下,甚至沒有留下名字,只能隨夫姓叫楊什么氏,這也是那個時代多數農村婦女的共同悲哀。母親也是具有反抗精神的農村婦女,母親說她小時候她的奶奶按傳統習俗也為她“裹腳”,也就是“三寸金蓮”小腳,白天奶奶把腳給裹上,晚上母親就偷偷把裹腳布解下來,如此反復很多天,最后母親的奶奶也就無奈地放棄了,臨了一句:你這妮子,長一雙大腳丫子,長大了看誰敢娶你。
我的小姨嫁到了大萬善的鄰村水贊,自小與母親感情深厚,從我記事起小姨就經常來我家,夏天時常送些自己種的新鮮蔬菜和杏子來,母親也時常帶我和二弟去看望小姨,留下了兒時許多美好回憶。母親不擅言談,從不與鄰里有口角是非,身體也不是很好,年輕時在上房時從梯子上摔了下來,腿有點瘸,干農活時有些吃力,父親在煤礦工作常年不在家,沒有人幫她,可以想象母親一個人帶我們姐弟4個生活是多么的艱辛,也受了很多不通情理人的“降巴”(冠縣土語,欺負人的意思),沒有父親在家支撐門戶,經常受人欺負,看別人的白眼兒,這也使我從小形成了不服輸的性格,為后來執意走出家門去當兵尋找出路,改變自身命運埋下了伏筆。
母親與父親一生風雨相伴將近60年。大姐出生后不久,父親就被招工去了煤礦工作,家里只剩下了母親和大姐在村里。母親管教孩子也有自己的方式方法,比如不準偷拿自家里和別人的物品,不準不經她允許吃別人給的任何東西等等,母親認為"要嘴吃"的孩子是沒出息的。
記得母親一輩子曾經狠狠地打過我兩次,一次是上小學時我下到水坑里洗澡差點被淹死,被同村的馬寶貴從水里救了上來,其他同學告訴了小學校長許延龍(小名叫大京),校長狠狠把我打了好幾拖鞋底子,老師又告訴了母親,當然又挨了母親一頓狠揍,并且每天上學前母親就把鍋底灰抹到我的屁股上,下學后再查看有沒有灰,這其中包含了母親多少的疼愛和對兒子生命安全的擔心,有時偷著再下水坑洗澡后,就自己在屁股上偷偷抹上灰瞞哄母親,也是在偷偷摸摸中自己學會了游泳,想想那時自己也算調皮。另一次挨打是寃枉了,有人告訴母親說我推倒了別人家盤炕的土坯,母親把我一頓好打,就躲藏起來并睡著了,天黑也不見我回家,母親才慌了神,與大姐、二姐還有三叔在村里到處找,最后在東屋的炕洞里找到了睡熟的我,自那以后母親再也不曾動我一指頭。那土坯好像是許洪斌家的,但到底是誰推倒的,至今也沒搞清楚,成了一樁“懸案”。
自從我和兄弟先后當兵離開家后,母親那幾年因為太想念我們,精神上就不太好了,之前長這么大一直在母親身邊從未遠離,后來聽父親說母親因為想念我和二弟,經常夜里把枕頭哭濕一片,母親久思成疾,我們在部隊卻從未知曉。我因為長年在部隊工作,父親和母親去世時都沒能守候在老人家身邊,作為人子一天孝道也沒有盡到,留下無盡的遺憾和愧疚,對父親母親的懷念哀思無盡,僅以點滴往事記之緬懷,愿父親母親天堂永安。
嗚呼,故鄉,
嗚呼,故鄉!
故鄉,故鄉!
再也沒有了爹娘!
兒今后返鄉,
再也看不到,
爹在村口把兒張望,
再也看不見,
娘盼兒的慈祥目光。
近鄉情更怯,
空垂淚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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