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云騰
編輯|王曉玲
本文由AI財經社原創出品,未經許可,任何渠道、平臺請勿轉載。違者必究。
希望來了,等待還在繼續
7月16日那天,陳東也是從網上看到了20號電影復工的消息。他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不知道到哪里去確認這個消息。直到接到成都市疫情防控指揮部的核酸檢測通報,他松了一口氣,確信這次是來真的。
7月16日,國家電影局發布低風險地區影院可有序開放的通知,解鎖了積蓄數月的行業情緒。通知規定,只要做好防控措施、實名買票和管控上座率等,低風險地區影院自7月20日起即可有序復工。
微博上,一位電影博主因此在直播時放起了《好日子》,而此前因為電影院遲遲不開工而玩炸爆米花行為藝術的導演賈樟柯,也在當天發微博宣布告別爆米花界,“轉崗回去拍電影了”。
按當地通報要求,陳東所在的成都,復工影院從業人員都被要做核酸檢測,包括影院清潔工,均須由各區市縣負責協調當地衛生部門進行檢測。“檢測都是自費做,200塊一個人。”陳東說。
接下來的消息,讓陳東有些沮喪。由于地方政策,核酸檢測只能排隊等號,還要等地方電影局批文,才能拿到密鑰,“各個影院報批回復的進度不一樣。”回復慢的那些,可能要到7月底、8月初才能開業。這也意味著,陳東的影院7月20日當天無法開業。
比陳東幸運,復工后的全國第一張電影票最終由他的一個本地同行售出。7月17日下午,成都和平電影院宣布已售出影院復工后第一張電影票,影片為疫情重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此時距離通知下發還不到一天,影院解封的市場熱情可見一斑。同時,成都和平電影院當日還放出其余164張票,均告售罄。另據媒體報道,杭州、上海、深圳也都有影院開啟了7月20日的當天預售。
實際上,算上在淘票票上賣出第一張電影票的和平電影院,成都目前也只有13家影院能夠在7月20日當天開業。而此前,和平影院剛因為疫情期間轉賣掛面和雞蛋上了一次熱搜。作為具有65年歷史、成都文化地標地位的和平電影院,也因此在這次核酸檢測中過了快速通道,根據媒體報道,區衛生局“有感于電影人的不易”,特意安排和平電影院17號檢測,18號當天下午即出結果。
陳東看到網上有消息說,部分影院因為擔心票房而不愿開業。畢竟7月20日開業當天,安排的電影大部分為復映電影,目前,網上披露的片單包括《超時空同居》《尋夢環游記》《十二生肖》《夏洛特煩惱》《捉妖記》等,也有部分新片計劃在20號當天上映,但幾乎均為體量較小的文藝片,對普通觀眾來說難言票房號召力。
但陳東不這樣想,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先開業再說。
從今年1月23日以后,陳東就再也沒去過電影院。對于在電影行業干了十來年的他來說,這簡直難以想象。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院線經理,但是陳東一直為成都的電影票房自豪。“耍都”并不是浪得虛名。2019年成都以22.46億元的總票房,排在全國第五,僅落后于北上廣深四大一線城市。
不過陳東也承認,就算能夠在7月20日前獲得批復,他也很難及時開業。
陳東所在的院線公司原本每年就有優化計劃,疫情倒逼下,更加快了裁員的步伐。目前,人手嚴重不足。1月23號當天,他管轄的影院因為7部電影同時撤檔,順勢給員工放了個長假,讓他們三天以來再回來。但直覺告訴他,放假以后再開門可能不會太輕松。
當時,包括《奪冠》、《唐人街探案3》等多部大片宣布撤檔,卻并未宣布改檔日期,這幾部大片已經在各地院線預熱了半年有余,并進行了全國范圍內的宣傳路演,一旦撤檔是不小的宣傳損失。而當時突然撤檔,就說明“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復工”。陳東等了三天,等來一紙公共娛樂場所的關停令,“往年春節不停業,影院當時很多人都有干脆休個假的心態。”
陳東也沒有預料到這次假期會持續半年之久。當公司總部按照最低生活標準發放完第一個月的保障金,工作群內從每天通報一次疫情進展,逐漸換成半個月一次,陳東開始意識到,“今后影院要開門,可能時間會非常漫長。”
能裁掉的人都裁掉后,陳東有點擔心很難再招回來,“畢竟人都走了,再招募一批也需要培訓成本。”
在詢問了全國多個地方影院經理后,所有人的回復都基本一致:國家電影局的通知下發后,由于之前類似的傳言太多,自地方電影主管部門到影院自身,均未能及時反應。例如,17號才下發核酸檢測指令,而恰逢周末,地方均未能及時出臺完整的批復政策,使得密鑰的發放時間可能進一步延長,7月20日準時開業未必能趕上。
即使在北上廣深這些一線城市,目前放出預售場次的影院也不多,而北京更是尚未有影院開放預售。陳東也只能一邊繼續等待核酸檢測和批復,一邊招人為復工做準備。“不管怎么樣,能開業就是好事。”
“總比不能開業強”
目前,國家電影局對于影業開業的要求相對嚴格。例如,通知要求所有影院上座率只能維持在30%,并且所有觀眾只能選擇實名預約制網絡售票,同時,單次電影上映時間不得超過兩小時,影院日排片只能是以前水平的一半。上海電影節的多部展映影片由此被傳將分為上下兩個場次;再加上不能賣爆米花飲料。
但盡管如此,AI財經社采訪的眾多影院都表示,無論如何也比不能開業強。
“你這一次選擇了不開業,那你下一次要復工的話,你也有可能會遇到更多的障礙、更多的困難。”陳東說。
在3月份時,由于新疆地區率先清零,烏魯木齊部分影院曾小范圍試營業,彼時,陳東興沖沖地跑去通知同事可以準備開業,并給上級打了報告申請復工,但一周以后,這一試水即被叫停。好不容易興奮起來的工作群又陷入到沉寂狀態。
多次被“狼來了”搞得筋疲力盡,陳東已經不關心新片、上座率,“我要不要開跟人家讓不讓你開是兩個概念,反正不管怎么說,先開業再說。”陳東說,“哪怕我欠了很多債,你總得讓我把電影院開出來,我才有能力還。”
人員招聘和培訓,不高的上座率、不準賣食品、缺少大片,這些問題雖然棘手,但在陳東看來并非不能解決。例如,前期上座率低,隔排隔座售賣,場次間隔時間長,不讓售賣零食,就剛好可以彌補人手不足的問題。
除去上海電影節于7月17號趁勢官宣外,這幾天,也已有多部影片宣布定檔。包括新片《第一次的離別》、《妙先生》、《我在時間盡頭等你》等,和一部分重映的大片,包括《中國合伙人》、《流浪地球》、《戰狼2》和漫威的《復仇者聯盟》系列等。這些影片中,新片大都為中級的投資體量,重映大片正好用于市場回暖。這些重映的大片,也有一部分采用了公益放映的形式,即全部收益歸于影院。
在東莞做了三年院線經理的羅平,每天都在忙著和影迷群做活動,送福利。東莞的疫情早已穩定,他也和同事打掃好了影院的衛生,每天在影院的公號上推送開業相關。之前,影院在公號上做活動,給影迷送復工禮包,“有一些口罩啊、小吃這些,反正就是感謝觀眾一直以來還記得我們。”
自影院停業后,羅平就回到廣西老家休息,直到2月份才回到東莞。滿心以為疫情能夠在2月底結束,結果最終迎接他的不是影院敞開的大門,而是老板對他另謀出路的奉勸。
老板和同事在群里互相打氣,但說來說去只有一句話:先去找個兼職,別把自己餓死。后來,羅平去了一家超市當理貨員。他影院的同事們,則大多跑去送外賣、做微商。在疫情期間,依照最低保障金的要求,他一個月收入只有1000多塊,而在超市一個月工資也只有1500左右。“以前在影院,基礎工資怎么也能有3000多。”
老板比他壓力更大。羅平算了筆賬,自1月份以來,影院總共耗算的成本要超過200萬元,包括原材料、設備維護、人力成本和房租水電開支等,其中房租開支最高,一般能占到票房分成的15%到20%以上。而自1月以來,除了萬達這種自持物業的院線集團,只有少數物業宣布能夠減免房租,因此,影院一般都鼓勵員工這段時期另謀出路,以減少人力成本開支。
盡管干了半年理貨員,但羅平認為,自己比別人幸運。羅平入行時是2016年,當時全國電影票房達到457億,他所在的東莞下面的小鎮上就有8家影院,人們早已養成周末看電影的習慣,為此羅平所在的影院還專門建了個影迷群,和觀眾交流最新排片和活動,“天天都在群里問,有時候還打電話給客服,一張嘴就是問,什么時候能開業?”
由于東莞在3月份后很快疫情清零,羅平以為影院能夠很快開業。但直到認識的同事在KTV找到兼職,他才意識到,影院開業其實已與清零無關。羅平同一個小鎮上那幾家競爭影院大多已經倒閉。
在做好了一切準備后,羅平也在等當地廣電部門的批文。直到7月19日深夜,他仍然沒有拿到相關批文。羅平準備7月20日在影院策劃個影迷活動,送送禮包,“就說我們這有在做事情,讓他們可以放心來看電影。不管怎么說,允許開業這已經算是驚喜了。”
6940家電影企業遭注銷
看到復工的消息,院線基層員工王奔自嘲,自己運氣不好,行業里都傳高考后院線就會解封,結果自己7月份就被“裁掉了”。
王奔的前東家是一家全國連鎖院線,他所在的這個地方分公司過去一百天裁去了超過70%以上的人手,只留下部分基層員工和高層。
在這一百多天里,他看到和聽到了許多資金鏈斷裂、老板攜款潛逃的傳聞。小院線原本就沒有連鎖院線這樣的大集團托底,一旦現金流斷裂就極易崩盤。作為院線經理,陳東還得不時跑去和物業打交道、賠笑臉,生怕他們強行收租,影院就只能以關門告終。
在電影產業端,作為下游的播出渠道,院線往往處于相對強勢的一環。依賴上游玩家統一整合電影自制作到發行的工業化部署,院線產業早已完成資本化和規模化。以萬達院線為首,其后的大地院線、金逸珠江、中影星美或依靠自有投資,或加盟簽約,在全國完成下沉到縣市的布局。而這還不包括各個縣市的私人影院。根據數據顯示,去年一年,全國的銀幕數量就達到69878張。
而天眼查數據顯示,以工商登記為準,截至6月11日,全國范圍內已有6940家影院類企業注銷或吊銷。許多地方院線被迫賣爆米花、賣周邊,以應付物業的高昂房租;行業寒冬,連鎖院線尚能自保,而地方私人承包的影院要想不賠錢,只能是裁員、裁員、裁員。羅平這半年看著同事做盡了各種兼職,也看見更多小影院就地解散,心有余悸,“基本上外界的報道都是真的。”
最近陸續有人來問王奔,是否愿意回影院工作。他還來不及多想,不過他自己離職后,的確還沒有考慮過再回電影行業,“先在家休息陪孩子吧。我覺得離開算是解脫。”
(陳東、王奔、羅平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