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圖片來自GQ
2016年11月8號,我搶到了一張門票,是李安和馮小剛在清華的一次對談,主持人是賈樟柯,主題叫“我們的第一次”。那時正是《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和《我不是潘金蓮》先后上映的時段,我第一次現場聽三位導演對談,矯情點說,是一個電影的晚上。
李安那時已經有《少年派》的驕人成績,接近“封神”,在現場回答問題細致、得體,適時幽默,偶爾還賣個萌。在接近尾聲時,他回答完最后一個問題,總結了一句——“這是我的方式”。
現場的我瞬間發覺,整個場地都被這句話給引向了一種感動的嘆息之中。
接著就看到雷曉宇寫的一篇深夜長文,告知讀者她熟悉并且深愛的李安,有哪些絕對是非深愛不足以感知的密碼和信息。
看完我才知道,李安在《綠巨人》之后,經歷了一次精神崩潰。他甚至想要拒絕找上門來的《斷背山》,從此退休。
李安和父親說了他的打算。
雷曉宇說,一個人在49歲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路走錯了。
但之前一直反對兒子拍電影的父親卻說,你應該接《斷背山》,你要繼續拍電影,因為你屬于這里。
李安因此堅持,拍了《斷背山》,獲得巨大成功。
李安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里,埋了一個小密碼,也被雷曉宇發現,開頭有一段視頻錄像,拍攝時間是2004年10月23日,這是李安的50歲的生日。半年多前,他的父親去世了??催^那部電影的人會懂,電影的小男孩為了救班長,向敵人開槍。班長如父,最后犧牲。
我還記得當時讀完文章的感覺,一個導演可以這樣不動聲色。
沒錯,就是不動聲色。
很多人只是看電影,更多人從沒看懂電影。
這個漫長的前綴說完了,寫這篇文章是因為最近看完了《十年一覺電影夢》,這是李安的口述自傳。
看他是因為自己遇到了困惑,在想自己選的路是不是走錯了。
臨近三十,前后彷徨,往前看路窄坡陡,回頭看只有蹉跎。
少有的疲倦感漸漸爬過來,成事立功的野心卻始終沒有減少,身體不那么聽使喚了,有時從公司走出來,在阜安西路上,會抬頭看半天望京SOHO這個古怪的建筑,尋求一點莫名其妙的安慰。
就是這樣,打開了這本書。
我才發現了,一個溫柔、得體、謙虛之外的李安,一個厲害的李安,一個說話斬釘截鐵的李安,一個不含糊不妥協的李安。
看幾段,加了些自己的讀后感。
真搞創作的,其實沒有什么高深學問。排片實務是街頭智慧,靠的是臨場的機變反應??墒窍敕ǖ某尚?,卻是個復雜的有機過程。
注:街頭智慧就是實用主義,就是《霸王別姬》里小豆子抓起轉頭朝腦門一拍鎮住場子,他知道看客想要什么。有時事情排山倒海一般過來,分不清輕重緩急,就會連帶著團隊在一旁干等。
從《喜宴》起,我摸出市場定位,在臺灣及其他亞洲地區,我的電影走大眾主流院線,到了歐美,就是藝術院線。尤其在亞洲地區的臺灣、香港、日本、新加坡等地,女性中產階級是我的主力觀眾群,一眼望去,大概占了百分之七十以上。但到了歐美,就男女觀眾各半。
不管觀眾反應如何,每當轉變時,你是正在解構一個你以往所建構成形的市場;當你在創作上進行冒險時,市場同時也在進行冒險;你得承受轉變前的雙重心理負擔——創作是否成功,觀眾能否接受。
從《喜宴》到現在,我一直都面對這類問題,都是第一個做,沒有前例可循,只得新打模子。
注:又看了一遍《喜宴》,還是好,哪哪都好,戲劇沖突放之四海皆可,那里面沒有壞人,也沒有對錯,人們像看戲一樣看完,也許會說一句,家庭就是這樣,父母就是這樣,朋友就是這樣,生活就是這樣。
你被教訓,怕了,然后做些修改,出來的的結果好似更純真,其實未必,這是靠技術及品味做成的,遠不似當初的一廂情愿,認定了就是那個結局,那是天然的純真。
一旦有了安全感,做成了慣性,我就會心生恐懼,怕被定型,怕江郎才盡,怕東西陳腐,怕被人摸清路數而遭淘汰。
注:這一段真是隔空擊掌,其實有些想法出現時就是最佳狀態,左思右想其實是減分。不過,這和盲動并不相同。
我也不是對所有女性都感興趣,我偏好強悍獨立聰慧堅貞的女子,但會注意她們內心細致的變化及轉折。
注:這是李安評價楊紫瓊的俞秀蓮時說的,他直接點破稱,《臥虎藏龍》里的俞秀蓮和《理智與情感》中艾瑪·湯姆森的角色是高度相似的,她們總是欲言又止,但她們因此保持了一份高貴。
做華語片,就得有那份磨功,得有毅力,能熬,眼看沒辦法了,死磨活磨的,它又活過來了,也沒人搞得清楚是怎么弄活的。
注:2019年,看到這句話,真是感慨想要成事千難萬險,得熬,得磨,得待時守機。
決定接拍《理性與感性》似乎是命運的安排,也是好玩。有一天,我和詹姆斯去看一部好萊塢電影,覺得實在是部大爛片,片名我都忘了,心想:“干!那些人都能拍大制作,我們為什么不能?!”走在紐約街頭,當下決定:“好好好,接了!”
注:哈哈,干!那天喝大,我們借酒胡言,說誰能成大事,誰只是浪花,有時心里明白,選擇了做服務,就應該收起心頭的好惡,職業且專業地做事情。在沒有選擇客戶的資格時,做好每一單。這個過程里,有諸多不愿意和不甘心,但真正做起來,卻是希望每一個服務都盡可能產生回響。
拍這部片子時,我是一直在“掙”我的權威,從頭開始,一步一腳印地建立起我拍西片的本錢。
注:之前李安還說過另外一段——“我太太能夠對我笑一下,我就放松一點,我就會感覺很幸福。我做了父親,做了人家的先生,并不代表說,我就很自然的可以得到他們的尊敬。你每天還是要來賺他們的尊敬,你要達到一個標準。這是讓我不懈怠的一個原因?!?/span>
明星,就是要被別人看的。他是一個形象(image)的產物。這不光是他吃飯的家伙,觀眾也慣于接受這個形象,他本身就是電影和觀眾之間的一個契約,和觀眾間有種默契在。
注:有天青穎在公司群里丟了一份品牌娛樂力進化報告,篇首語寫“嚴肅的品牌不需要膚淺的娛樂”,這個理念放到現在顯得有點孤獨,流量時代,周杰倫都詭異復活。有些是人等戲,有些是戲等人,那些大眾覺得“就只有他或她能行”的角色,其實并列競爭者并不多。上周《花木蘭》出預告片,我們幾個人聊天,就感慨,這個角色似乎只有劉亦菲最適合。在這之前,她像是沉寂好久一樣。
電影就是一個著于色相的東西,就是形、聲,沒有聲音、沒個影像,你連著力點、想象的空間都沒有。所有的想象都是從色相而來,一定是具體的,不管你想得多高深,一定要著痕跡。
注:這段真是??闯P?,這半年基本上沒去電影院,就是每去一次都意識到,這不是我想看的東西。色相兩個字,說來都是表面,實現起來卻都是扎扎實實的功夫。
之前,正午采訪過李安的合作伙伴徐立功,那是另外一位電影大佬,徐立功說了一個觀察——「他(李安)有幾部比較不成功的電影,叫好,不一定叫座。但其實他拍那些電影,是有目的。比如拍《與魔鬼共騎》,這是因為接下來要拍《臥虎藏龍》。他先要去習慣那些和騎馬有關的東西,他都希望掌握到。他真的是這樣一個人。做每件事,一定有他的想法,他才去做。」
注:藝術家當然要有自己的才情,但不貪多不求全,每個選擇都有明確的目的和取舍,并且將那個突破點做到足夠好,這樣漸漸換得更大的機會。那些旁觀者覺得失敗的作品,恰恰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籌劃。
這些,就是我理解的李安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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