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恩· 考克斯
6月10 日，上海影城三號廳，《囚犯之女》的首場放映結束。銀幕上開始緩緩滾動起演職員表。當布萊恩· 考克斯的名字出現時，觀眾席中響起了陣陣掌聲。毋庸置疑，現場有許多人是沖著他來的。更令觀眾們驚喜的是，5 分鐘后，電影主創們出現在影廳右手邊的階梯上。人群瞬間歡呼起來。見面會結束后，布萊恩幾乎是被人群簇擁著，來到底層的電影節展板前合影留念。人們的熱情依舊不減，有讓他簽名的、拍照的，還有……
“我從來不會想到，在中國也會有人央求我對他們爆粗口，這太神奇了！人類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兩天后接受采訪時，布萊恩依舊一臉不可思議。
布萊恩· 考克斯
和角色告別是我一直在做的事
這個梗來自于今年5 月收官的HBO 神作《繼承之戰》。布萊恩在劇中飾演媒體大亨羅根· 洛伊（LoganRoy）。這個讓觀眾又愛又恨的角色最出圈的就是那句著名的粗口，網上甚至有粉絲專門制作的片段集錦。
“很多人在見我之前都會擔心，甚至害怕。他們都覺得我就是羅根· 洛伊本人。但那真的不是我。”對于這個讓布萊恩在70 多歲的年紀再次達到演員生涯頂峰并拿到金球獎等一眾獎項的角色，布萊恩既感恩又警醒。
“最早杰西·阿姆斯特朗（Jesse Armstrong，《繼承之戰》編劇）和亞當·麥凱（Adam McKay，《繼承之戰》導演之一）找到我的時候，我就預感這個劇會成功。”老戲骨布萊恩顯然對劇本的挑選有著自己獨特的眼光和經驗。“這部劇集的特別之處在于，它既是一種諷刺，同時也以一種非常微妙的方式對權力的本質進行了批判。”父權、金錢、名利、政治，這些元素就像是《繼承之戰》華麗的外包裝，但層層剝開，編劇在其中巧妙放置的，卻是家庭中兩代人相互羈絆的倫理內核。
“羅根白手起家，創立了這個媒體王國。而他的孩子們，含著金湯匙出生，一直以來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自己的階級特權。然而，他又必須得在他們中選擇一個繼承人。這樣緊繃充滿戲劇性的關系推動著劇情一路發展，也讓羅根這個角色成為了美劇經典之一。”
《繼承之戰》拍攝了將近六年，與這個角色相伴如此之久，布萊恩聊起羅根仍舊滔滔不絕。在布萊恩看來，羅根不可一世，冷酷無情，內心卻十分孤獨，不被理解。在談到整部劇里印象最深刻的場景時，布萊恩出人意料地說了一個似乎很難被人記得的橋段：“第四季中有一幕，羅根和他的保鏢科林一同在餐館吃飯，他對科林說：‘You’re my best pal.’（你是我最好的伙伴。）我很愛那場戲，因為它展現了羅根的孤獨脆弱和他對信任的渴望。”
與此相似的，另一場讓布萊恩印象深刻的戲也并非商界的腥風血雨或是羅根的運籌帷幄，而是與孩子們相關。“在卡拉OK 廳里，羅根對四個孩子說了那句著名的臺詞： ‘I love you, but you’re not serious people.’（我愛你們，但你們實在太過玩世不恭。）這是羅根生前對他們說的最后一句話。他很絕望，他只是想告訴孩子們，世界是他們的，但他們的處事方式錯了。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場景。”
布萊恩曾在播客節目中說過：“羅根用生命愛他的孩子，這是他的弱點。”強勢如他，怎能像普通父親那般展現出舐犢情深。因此，他將粗口作為“愛的語言”，無休止地與孩子們玩著權力的游戲。
第四季第三集堪稱登峰造極，在IMDB 上被3 萬人打出了近乎完美的9.9 分。在那一集中羅根驟然離世。沒有哭天搶地的狗血劇情，甚至沒有第一季第一集中他突發心臟病時的緊張。編劇在萬米高空的私人飛機上無情地“殺死”了這位不可一世的傳媒大亨。
“很諷刺的是，許多觀眾對于羅根的驟逝非常生氣。他們覺得羅根死得太早了。”布萊恩說道，“我也覺得，他應該在第五集左右離開。”雖然這么說，但他對編劇的“無情”還是充滿了欣賞和贊許。“很多很好的劇集都拖得太長，最終爛尾。我完全理解編劇的做法，雖然這個角色與我而言很特殊，它讓我在世界范圍內有了知名度，但這個告別我完全沒問題。電影、電視、戲劇，我參與過230 多個項目，和角色告別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布萊恩· 考克斯
一名父親的救贖
一次次與角色告別，也意味著一次次迎來新的劇本。最近的一部便是與凱特· 貝金塞爾（Kate Beckinsale）合作的電影《囚犯之女》。他是囚犯馬克斯（Max），她是女兒瑪克辛（Maxi ne）。
“我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扮演了許多父親和祖父的角色。我希望能做些更具對比性和反差感的表演。對我來說，扮演一個囚犯，特別是一個垂死的美國囚犯是一種很新鮮的體驗。”
在見面會上，有一位現場觀眾提問道：“馬克斯和羅根這兩位父親，最大的區別是什么？”“那當然是經濟狀況了。”布萊恩幽默的回答引起全場哄堂大笑，“羅根是這個地球上最富有的男人，而馬克斯是個身無分文的囚犯。”
兩天后，當這個問題再次被拋出的時候，布萊恩沉思片刻，說道：“馬克斯對女兒充滿了懺悔之情，而羅根卻沒有。共同點的話，他們都稱得上是‘罪犯’，是‘無情’之人。馬克斯已經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而羅根這樣的人則總是能游走在法律的邊緣。另外，他們都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無法與自己的子女溝通。”
在電影的最后，馬克斯用一種近乎于獻祭的方式完成了囚犯的將功贖過，提前終結了自己行將燃盡的生命，換來了與女兒的和解，以及母子今后的安寧生活。
沒有一個家庭是完美的，無論是富甲天下還是一貧如洗。倒下的瞬間，囚犯完成遺愿，巨擘跌落神壇。“這兩個角色的反差是我接這部戲的原因之一。馬克斯與女兒、與外孫的關系對我來說很有意思，因為父母與子女的溝通障礙是一個文化上的普世問題，許多人都不擅長。”布萊恩說道。
布萊恩· 考克斯
家庭對我來說就是一切
接演《囚犯之女》的另一個原因是，劇中的馬克斯所罹患的是與布萊恩的父親一樣的胰腺癌。
“我8 歲的時候失去了父親。他去世的時候很年輕，才51 歲。對我來說，他幾乎是神話一般的存在，像圣人一樣。因為他非常慷慨，甚至有些過度慷慨了。他經營一家店，每周六天，每天從早上5 點工作到晚上10 點。有時候工作結束后，他還會去幫助一對鄰居老夫婦裝修公寓，毫無怨言。他就是那樣的人。”
回憶起自己的父親，布萊恩臉上流露出一絲與談論角色時不一樣的溫情。“我的母親常常說：‘我希望你記住，慈善始于家庭（Charity begins from home）。’我的父親在外工作，母親在家操持家務。所以我的身上有這種雙重性格，一方面非常像我父親，但同時又知道一定要保留一些東西。”
布萊恩坦言，幼年喪父讓他并不懂得如何做一個父親，他甚至不認為自己是一名好父親，即使他的孩子們并不這么覺得。在他的心里，自己的父親是他永遠無法企及的存在。“我明白為人父母需要懂得關愛，具備同理心，但我只能跟著自己的直覺，因為成長過程中我從來沒有參考。”
幸運的是，作為家中五個孩子的老幺，布萊恩的童年伴隨著的是姐姐們的溫暖。“我的姐姐貝蒂（Betty）2 月剛剛過世。她非常風趣，照顧我支持我，讓我做自己。”一邊說著，布萊恩一邊拿出了手機，翻找起照片來。“看，她就是貝蒂！”
“家庭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是我的一切。我的姐姐們照顧了我，她們都很早結婚生子，我的外甥只比我小7 歲，我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當我父親去世、母親生病時，我和貝蒂一起住了一段時間。他們一家住在一棟公寓樓里，一層五戶人家共享兩個廁所。他們家只有兩間臥室，貝蒂和她的女兒住一間，我和她的丈夫還有兒子住在另一間。”
盡管工作繁忙，布萊恩也會抽出一切可能的時間去蘇格蘭看望親人，他還有一位姐姐住在美國西海岸。他笑著說，他們之間有著90 年的感情，性格各不相同。有一個姐姐總是咋咋呼呼的，而貝蒂常常在一旁不動聲色卻是大智若愚。與姐姐們的感情讓布萊恩更為認同女權制，因為：“女性的天性決定了她們更能理解社區的本質，這種理解在女性的血液里流淌。而男性只想著在社區中生存。”
“我只想和一些男人說，時間到了，放手吧，讓女士們主持大局。”如同布萊恩自己所說，他真的不是羅根· 洛伊，那個老派的、保守的父權社會的代表。他也不是莎士比亞悲劇里的古代君主，以愛試愛，悲劇收場。他亦無須用最后一滴鮮血去彌補丟失幾十年的親情。他是一名父親，如同所有的父親一樣，平凡且偉大。
布萊恩· 考克斯
Q&A：
接下來你有什么工作計劃？
布萊恩· 考克斯：9月我將回歸劇場，在英國巴斯參與一部關于作曲家巴赫的戲劇演出，我的妻子也將參演。明年新年的時候，我將在尤金· 奧尼爾（Eugene O’Neil）的劇目《長夜漫漫路迢迢》（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中飾演詹姆士· 泰隆（James Tyrone）。這部戲劇的卡司陣容和導演都非常棒。在那之后，我計劃自導自演一部名為《格倫·羅森》（Glenrothan）的電影。這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因為我來自蘇格蘭，而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家蘇格蘭家庭釀酒廠的故事。上一部經典的蘇格蘭喜劇劇情片還是40 年前的《地方英雄》（Local Hero）。
在《囚犯之女》中，你扮演的馬克斯在年輕的時候是一位拳擊手，我們也看到你在影片中大展身手。你平常喜歡打拳嗎？還有什么體育和休閑愛好？
布萊恩· 考克斯：我年輕一點的時候會時不時地打打拳，曾經拍的電影里也會有一些打斗鏡頭，所以接受過一些這方面的指導。現在我更多地會在健身房里做重量訓練，因為肌肉對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非常重要。除此之外，我推薦以走路作為有氧運動的方式，而不是跑步，所以我現在沒有膝蓋或者髖關節的問題。
布萊恩· 考克斯
《囚犯之女》是你與凱特·貝金塞爾的第二次合作，能說說你對她的印象嗎？
布萊恩· 考克斯：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凱特太“英國人”了，有著典型的英式幽默，是個非常有天賦和優秀的演員。她是個真誠善良的人，我非常欣賞她，而且我和她的教父大衛· 布拉德利（David Bradley）也很熟。我在飾演李爾王的時候，他扮演了我的弄臣（f ool ）。
你看了《繼承之戰》的大結局了嗎？
布萊恩· 考克斯：我是一個不喜歡看自己作品的演員，所以我幾乎沒怎么看這部劇。但我的妻子對我說：“你一定要看。”所以，我最近才看了最后兩集。
現在《繼承之戰》結束了，對這部劇本身你有什么遺憾嗎？
布萊恩· 考克斯：有一些劇中的人物，比如瑪莎（Marcia），編劇并沒有給他們寫一些結尾。對于觀眾來說也一定希望每個角色都有各自的歸屬，畢竟這部劇伴隨了他們四年。但我也很理解編劇的做法，畢竟孩子們和繼承者是這部劇優先需要考慮的因素。你是一位著名的莎劇演員，你是如何將你在戲劇舞臺上積累的表演經驗運用到電影電視作品上的？我在戲劇領域學到的是，演員必須尊重文本，為劇作家服務。因此，你必須把這種態度轉移到電影電視上，尊重文本、理解文本。從這個角度來說，戲劇可以為演員打下扎實的基礎。
布萊恩· 考克斯
戲劇舞臺和電影電視，你更喜歡哪個？
布萊恩· 考克斯：這就像讓我選喜歡哪個孩子一樣。每個孩子都是不同的，戲劇和電影電視也一樣。你必須對它們有不同的態度。我熱愛戲劇，熱愛戲劇文化，即使有時候看起來它有些高不可攀。但戲劇表演賦予了我理解文字的能力，我很感恩。
你對哪部中國電影印象深刻？有什么喜歡的導演或者演員？
布萊恩· 考克斯：我喜歡《臥虎藏龍》和李安的一些其他電影，它們太棒了！還有章子怡在電影中的表現也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非常期待能與中國電影人合作。
這是你第一次來中國嗎？對上海這座城市的印象如何？
布萊恩· 考克斯：2012 年的時候我第一次來到中國，去了湖南，當時是為了拍攝一部名為《耽于享樂》（Addicted to Pleasure）的紀錄片。這是我第一次來上海。我以前就聽說這座城市非常開放和自由，所以當得知有機會來的時候，我非常期待。上海的繁榮和包容讓我印象深刻，特別是豫園的古老建筑和城市中高樓大廈的反差和共存，還有夜晚的燈光。我非常喜歡中國美食，最早我是在曼徹斯特的華人區接觸到了中餐，這次我們品嘗了很棒的廣東菜和上海菜。
攝影：陳漫 / 監制：葛海晨 / 策劃：梅紅妹 / 統籌：陳柳凝 / 采訪 & 撰文：徐劭文 / 妝發：orraine 陳鎧淇 / 造型：栩栩 / 制片：水顏 / 美術：Young-z 樣子 / 造型助理：帥帥
